第十章 我还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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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晏晏走的那一天，云毓是红着对眼圈将人送出府门的。</p>
暮春的风软软的吹着，阳光已经有些微炙。马车旁打帘子的小女侍忍不住微微的晃了晃发酸的手臂。生平第一次，她感到伯府的人是这样的多。</p>
她叫玉蝶，是伯府的家生子。六岁那年有幸被云毓选中，放到云晏晏身边做了女侍。当年与她一起到云晏晏身边的还有一位长她两岁的女侍，唤作玉露。</p>
玉露比她稳重，却不及她机灵。像递茶、打扇、掀门帘这样的事情，都是她抢先一步表现的机会。比如今天，云晏晏的脚才刚迈下府门前的最后一阶石梯，她便伶俐无比的蹿到马车旁，打起了车帘。</p>
怎么都没想到啊，东院的刘大娘子出来相送了，两边话没说上两句呢，西院的沈大娘子也出来了。接下来，十二位小郎君也陆陆续续的出来送。</p>
送别的时间无限的延长着。</p>
玉蝶不是不想放下车帘，问题是她现在不是在府里而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安仁坊是什么地方，住在此处的岂是寻常人家。安仁坊的大街上来往的不是权贵家的子弟门生便是公卿家的管家仆从。她既撩起了车帘，便不能放下，否则要被人笑话他们忠武伯府没有规矩。</p>
虽然忠武伯府的规矩本来也是长安百姓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当笑话的那种。</p>
但是，她还是要坚持。</p>
玉蝶举着发麻的手臂，维持着掀帘的动作，心中默默的计数着：东院大娘子嘱咐罢了，西院大娘子叮咛完了，八郎君与九郎君的小礼物送出了，六郎君的送别诗吟罢了......</p>
只剩下十郎君。</p>
然而温言笑并没有上前送别的意思，他立在人群的后方。以玉蝶此刻微微低头，仅能以余光观察四周的状态并不能瞧见温言笑的神情。越是瞧不见，她越是焦急，越是焦急手臂的酸麻感便越发的鲜明。</p>
好在啊好在，她家小娘子是靠谱的，并不等待十郎君的送别。</p>
玉蝶瞧的清楚，她家小娘子的裙摆微微动了一下，显然是要走过来。玉蝶浑身一松，咬牙坚持着最后十几数的规矩严谨。</p>
从云晏晏站立耳朵地方到马车处不过十几步的距离。玉蝶已经开始默默的计数：</p>
一、</p>
一、</p>
一......</p>
为什么重复着一个“一”字，那是因为她家靠谱的小娘子根本就没迈出那第一步啊。为什么小娘子没迈动脚步，那是因为她家大娘子不肯放开小娘子的手啊。</p>
玉蝶不敢有怨言，只得颤颤巍巍的继续维持着那个扶帘子的动作。她放弃了默数，开始给自己洗脑：我是雕像，我是雕像，我是雕像......</p>
云毓此刻哪里还注意得到一个小女侍的窘境。她拉着云晏晏，既不说话也不放手。如果不是身在府门前，如果不是两个妯娌和十个侄子都在场，她定要抱着云晏晏哭上一场。</p>
亲手养大的孩子，如何舍得。</p>
云晏晏忽然拉了拉她的披帛。这样的神情和小动作，云毓是熟悉的。云晏晏这是要跟她说悄悄话。云毓熟练的弯下腰去。</p>
如何能不熟练呢，从云晏晏刚能把话说的流利时起，她便开始经常做这个动作了。</p>
她犹记得第一次做这个动作时，这孩子在她耳边窃声的说：“阿娘，十一娘最喜欢你了。”</p>
而此时，她在她耳边窃声的唤道：“阿娘。”</p>
她说，“阿娘，我会回来的。给你带好多好多的大人参，能当洗衣杵砸人那种。”</p>
自从云晏晏长到懂事的年纪，云毓便纠正了她的称呼，只让她唤自己姑母，以掩饰自己抱养个孩子招子的事实。</p>
云毓以为云晏晏那时小，不记得唤过自己阿娘的事。她没想到，这孩子是记得的。</p>
一声阿娘直接将云毓忍了很久的眼泪勾了出来。</p>
云晏晏就不明白了，她明明是在安慰，怎么姑母反倒哭出来了。</p>
最终还是温长捷叹着气劝了一阵，云晏晏这才能踏上马车，解放了已经麻成了雕塑的玉蝶小女侍。</p>
马蹄踢踏，车轮辘辘。</p>
云毓越发的难过，她向温长捷道“她记得她记得喊过我阿娘。”</p>
在云毓温情不舍难过的泪水里，忽然锣鼓声喧天大做，紧密铿锵，跟着四下里响起了爆竹的声音，噼里啪啦好不热闹。</p>
此时的爆竹还是往竹筒内填入硝石的工艺，点燃后竹屑随着硝烟四散飞洒，砸在马车顶上噼啪阵响。</p>
云晏晏当即掀开马车帘子，向着温言笑站立的方向比出一个他永远看不懂什么意思的手势——竖中指。</p>
敲锣打鼓放爆竹，这是把她当瘟神送，当年兽赶啊。</p>
啧，想得美。</p>
云晏晏扬声大喊，“我还会回来的。”</p>
所以，你赶也白赶。敲锣打鼓的小厮，得赏钱吧。买爆竹，得用钱吧。这一笔钱，你也白白的花了。</p>
隔着漫天飞舞的竹屑和重重硝烟，并不能看到云晏晏的手是个什么形状，只依稀的瞧见她那截绯红色的衣袖在摇动着。</p>
沈氏有些伤感，打打闹闹长起来的感情果真是好。她向温言笑道：“你有心了。”</p>
温言笑......</p>
怎么，这次阿娘竟是没踢他。言语中还有褒奖之意？</p>
是他听错了，还是阿娘睡懵了。</p>
沈氏并没有注意到自家儿子那些微呆滞的神情，她的视线已经转到了云毓那里，“好了好了，眼前热闹闹的，也算是为小娘子送了嫁了，多少圆些遗憾。”</p>
沈氏劝慰的本领不比云晏晏高强多少，云毓听了后，索性伏在温长捷肩头哭起来。</p>
沈氏......</p>
温言笑听了越发的神清气爽。原来当真是嫁人去了，书童诚不欺他。</p>
嫁的好，嫁出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p>
温言笑忽然觉得漫天飞洒的碎竹片是那样的美，呛鼻的火硝味儿是那样的清新，总之一切景物都变的美好起来。</p>
温言笑的好心情持续了很久很久，没有了云晏晏，他成了府里最优秀的孩子。阿娘很少踢他了，兄弟们崇拜的目光更多了，就连糕点果干都不用藏了，再不会有谁不要脸的来抢......</p>
只是，没有人抢的糕点滋味变得有些寡淡。</p>
日子也平静的无聊。</p>
偶然间得了一批安西香料，那玩意儿用来烤肉堪称绝配。温言笑当即用那些香料烤了好些的牛羊肉，一盘盘的全部吃了。可他并不觉得欢喜。总觉少了些什么。</p>
他想若是云晏晏还在就好了。当着她的面把肉全部吃光，定能气的她跳脚。</p>
她最喜欢吃这种烤肉。每次吃到时，还会偷偷的喝些酒。然后......把偷酒的罪名栽赃给他。</p>
温言笑戳着罐子里的香料，想道：嫁人去了啊。也不知道是谁家倒了这样天大的霉。</p>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计算着时间，差不多已经走到了辽东地届。她不会回来了吧，辽东那样远。这下子再也不会见了。</p>
温言笑抬起头。夏日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空隙星星点点的洒在他的身上，偶然一片光斑掠过眼睛。</p>
他想：再也不会见了。</p>
再也，不会见了吗？</p>
云晏晏走的那一天，云毓是红着对眼圈将人送出府门的。</p>
暮春的风软软的吹着，阳光已经有些微炙。马车旁打帘子的小女侍忍不住微微的晃了晃发酸的手臂。生平第一次，她感到伯府的人是这样的多。</p>
她叫玉蝶，是伯府的家生子。六岁那年有幸被云毓选中，放到云晏晏身边做了女侍。当年与她一起到云晏晏身边的还有一位长她两岁的女侍，唤作玉露。</p>
玉露比她稳重，却不及她机灵。像递茶、打扇、掀门帘这样的事情，都是她抢先一步表现的机会。比如今天，云晏晏的脚才刚迈下府门前的最后一阶石梯，她便伶俐无比的蹿到马车旁，打起了车帘。</p>
怎么都没想到啊，东院的刘大娘子出来相送了，两边话没说上两句呢，西院的沈大娘子也出来了。接下来，十二位小郎君也陆陆续续的出来送。</p>
送别的时间无限的延长着。</p>
玉蝶不是不想放下车帘，问题是她现在不是在府里而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安仁坊是什么地方，住在此处的岂是寻常人家。安仁坊的大街上来往的不是权贵家的子弟门生便是公卿家的管家仆从。她既撩起了车帘，便不能放下，否则要被人笑话他们忠武伯府没有规矩。</p>
虽然忠武伯府的规矩本来也是长安百姓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当笑话的那种。</p>
但是，她还是要坚持。</p>
玉蝶举着发麻的手臂，维持着掀帘的动作，心中默默的计数着：东院大娘子嘱咐罢了，西院大娘子叮咛完了，八郎君与九郎君的小礼物送出了，六郎君的送别诗吟罢了......</p>
只剩下十郎君。</p>
然而温言笑并没有上前送别的意思，他立在人群的后方。以玉蝶此刻微微低头，仅能以余光观察四周的状态并不能瞧见温言笑的神情。越是瞧不见，她越是焦急，越是焦急手臂的酸麻感便越发的鲜明。</p>
好在啊好在，她家小娘子是靠谱的，并不等待十郎君的送别。</p>
玉蝶瞧的清楚，她家小娘子的裙摆微微动了一下，显然是要走过来。玉蝶浑身一松，咬牙坚持着最后十几数的规矩严谨。</p>
从云晏晏站立耳朵地方到马车处不过十几步的距离。玉蝶已经开始默默的计数：</p>
一、</p>
一、</p>
一......</p>
为什么重复着一个“一”字，那是因为她家靠谱的小娘子根本就没迈出那第一步啊。为什么小娘子没迈动脚步，那是因为她家大娘子不肯放开小娘子的手啊。</p>
玉蝶不敢有怨言，只得颤颤巍巍的继续维持着那个扶帘子的动作。她放弃了默数，开始给自己洗脑：我是雕像，我是雕像，我是雕像......</p>
云毓此刻哪里还注意得到一个小女侍的窘境。她拉着云晏晏，既不说话也不放手。如果不是身在府门前，如果不是两个妯娌和十个侄子都在场，她定要抱着云晏晏哭上一场。</p>
亲手养大的孩子，如何舍得。</p>
云晏晏忽然拉了拉她的披帛。这样的神情和小动作，云毓是熟悉的。云晏晏这是要跟她说悄悄话。云毓熟练的弯下腰去。</p>
如何能不熟练呢，从云晏晏刚能把话说的流利时起，她便开始经常做这个动作了。</p>
她犹记得第一次做这个动作时，这孩子在她耳边窃声的说：“阿娘，十一娘最喜欢你了。”</p>
而此时，她在她耳边窃声的唤道：“阿娘。”</p>
她说，“阿娘，我会回来的。给你带好多好多的大人参，能当洗衣杵砸人那种。”</p>
自从云晏晏长到懂事的年纪，云毓便纠正了她的称呼，只让她唤自己姑母，以掩饰自己抱养个孩子招子的事实。</p>
云毓以为云晏晏那时小，不记得唤过自己阿娘的事。她没想到，这孩子是记得的。</p>
一声阿娘直接将云毓忍了很久的眼泪勾了出来。</p>
云晏晏就不明白了，她明明是在安慰，怎么姑母反倒哭出来了。</p>
最终还是温长捷叹着气劝了一阵，云晏晏这才能踏上马车，解放了已经麻成了雕塑的玉蝶小女侍。</p>
马蹄踢踏，车轮辘辘。</p>
云毓越发的难过，她向温长捷道“她记得她记得喊过我阿娘。”</p>
在云毓温情不舍难过的泪水里，忽然锣鼓声喧天大做，紧密铿锵，跟着四下里响起了爆竹的声音，噼里啪啦好不热闹。</p>
此时的爆竹还是往竹筒内填入硝石的工艺，点燃后竹屑随着硝烟四散飞洒，砸在马车顶上噼啪阵响。</p>
云晏晏当即掀开马车帘子，向着温言笑站立的方向比出一个他永远看不懂什么意思的手势——竖中指。</p>
敲锣打鼓放爆竹，这是把她当瘟神送，当年兽赶啊。</p>
啧，想得美。</p>
云晏晏扬声大喊，“我还会回来的。”</p>
所以，你赶也白赶。敲锣打鼓的小厮，得赏钱吧。买爆竹，得用钱吧。这一笔钱，你也白白的花了。</p>
隔着漫天飞舞的竹屑和重重硝烟，并不能看到云晏晏的手是个什么形状，只依稀的瞧见她那截绯红色的衣袖在摇动着。</p>
沈氏有些伤感，打打闹闹长起来的感情果真是好。她向温言笑道：“你有心了。”</p>
温言笑......</p>
怎么，这次阿娘竟是没踢他。言语中还有褒奖之意？</p>
是他听错了，还是阿娘睡懵了。</p>
沈氏并没有注意到自家儿子那些微呆滞的神情，她的视线已经转到了云毓那里，“好了好了，眼前热闹闹的，也算是为小娘子送了嫁了，多少圆些遗憾。”</p>
沈氏劝慰的本领不比云晏晏高强多少，云毓听了后，索性伏在温长捷肩头哭起来。</p>
沈氏......</p>
温言笑听了越发的神清气爽。原来当真是嫁人去了，书童诚不欺他。</p>
嫁的好，嫁出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p>
温言笑忽然觉得漫天飞洒的碎竹片是那样的美，呛鼻的火硝味儿是那样的清新，总之一切景物都变的美好起来。</p>
温言笑的好心情持续了很久很久，没有了云晏晏，他成了府里最优秀的孩子。阿娘很少踢他了，兄弟们崇拜的目光更多了，就连糕点果干都不用藏了，再不会有谁不要脸的来抢......</p>
只是，没有人抢的糕点滋味变得有些寡淡。</p>
日子也平静的无聊。</p>
偶然间得了一批安西香料，那玩意儿用来烤肉堪称绝配。温言笑当即用那些香料烤了好些的牛羊肉，一盘盘的全部吃了。可他并不觉得欢喜。总觉少了些什么。</p>
他想若是云晏晏还在就好了。当着她的面把肉全部吃光，定能气的她跳脚。</p>
她最喜欢吃这种烤肉。每次吃到时，还会偷偷的喝些酒。然后......把偷酒的罪名栽赃给他。</p>
温言笑戳着罐子里的香料，想道：嫁人去了啊。也不知道是谁家倒了这样天大的霉。</p>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计算着时间，差不多已经走到了辽东地届。她不会回来了吧，辽东那样远。这下子再也不会见了。</p>
温言笑抬起头。夏日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空隙星星点点的洒在他的身上，偶然一片光斑掠过眼睛。</p>
他想：再也不会见了。</p>
再也，不会见了吗？</p>